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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,从岔道拐出一骑,不紧不慢的走着,似乎去的是同一个方向,杜书彦便着云墨问道:“敢问这位公子,请问此处到梅园还有多远?”

那青年骑的是北原的高头骏马,见云墨问他,客气的俯下身来,掀开斗笠,笑道:“公子问错人了,我也是第一次来,不过方向是不差的。”

杜书彦从车内看去,那人面容英挺,气度不凡,便相邀道:“既是同路,如此风雪天气,何不下马同车而行?”

那人笑了笑道:“谢这位公子,风雪在下倒还习惯。”说罢抱了抱拳,策马前行。

果然一条直路,不多时便到了梅园,此时梅花都已谢了,瘦横斜的墨枝在薄雪中,油然生出写意的味道来,远远的见有车马,仆人们早已经在通往草堂的院门口铺好了草席,免得这些贵公子踩在雪泥地上脏了脚。

迎客的年轻婢女们立在草堂前,见客人来了,忙送上热茶和刚烧好的暖手炉,跟随的仆从自有人引去别院喝茶。

杜书彦歪在垫上,捧着热茶,若有所思的顺着窗格往马棚方向望去,忽听打帘声,一个芊芊身影灵巧的穿过珠帘,两个婢女一左一右,一个抱琴一个捧香,三人向堂中诸公子道了万福,放好琴案。那女子才笑道:“一时雪急,怠慢了各位公子,梅儿先拂一曲告罪。”

梅园梅儿姑娘的琴是乐坊一绝,在京城文人雅士心中的分量,甚至压过了她绝色的容貌。然而杜书彦想到段庄将别,身边这些人明里暗里各为其主,一时只觉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听琴,略坐了一会儿,推说方便,独自出了草堂,往园中走去。

草堂后另有一座小院,院前系着一排骏马。杜书彦心中奇道:“风雪天气,竟还有这许多人骑马出城。”忍不住悄悄走近,隔着疏密得当的树篱往内张望。屋内颇是热闹,两个抱琵琶的姑娘坐在下首,埋头弹着春江花月夜,而座中之人忙着喝酒聊天,并没有谁认真在听。主座上穿着紫带压边墨色长袍清瘦老者,正低声与身边墨绿道袍的白须道长说笑,座下几人服饰也非紫即绿。

“五仙观的玉宇道长,”杜书彦皱了皱眉,那绿袍道士他是认得的,“他竟亲自接风,看来玄宫这次来的不是一般人。”

他不敢久留,心里盘算着如何着人探查,一边信步向前走去。忽听得院侧草庐中隐有琴声,有一男子低声歌道:“上古沓默无人声,日月山河岂待平。荷天倚剑顽石斩,动地挥鞭烈马奔。纵是泰山强压顶,怎奈鹏鸟早飞腾。借得雄风成亿兆,何惧万里一征程。”那声音低沉,词里飞扬意气,曲中铿锵激昂,直听得杜书彦胸中豪气激荡,块垒尽扫,忍不住赞道:“好一个何惧万里一征程。”

琴声戛然而止,草庐中人推门而出,一见杜书彦便笑道:“竟是公子。”

杜书彦见是刚才的马上男子,心中隐隐莫名欣喜,施礼道:“一时情难自已,打扰阁下了。在下杜书彦字贤彣,请问阁下高姓大名。”

那人也颇意外道:“原来是尚书公子。在下萧燕然,字宁远。”

“萧燕然,”杜书彦心中一动,难道是……“阁下似乎不是京城人士。”

“杜公子好眼力,”萧燕然笑道,“在下本是青川人氏,因得罪了上官,只得到京城投靠亲友。”

杜书彦警觉道:“听萧公子刚才所言,似乎认识在下?”

“尚书公子文冠京城,棋中圣手,区区虽居京城不久,但京城四公子之首,又怎会不知道。”

杜书彦极擅察言观色,见他毫无防备的轻松道来,放心了几分。那人风度气概颇得他心,早生结交之意,虽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谨慎为上,却又舍不得扭头就走,踯躅道:“萧兄见笑了,市井传言,不值一提。不知萧兄客居京城何处?”

萧燕然知他与友人同行而来,自然不便在此久谈:“暂时借住在京西三全观中。”

杜书彦拱手道:“今日多有不便,改日上门拜会萧兄。”

萧燕然客气了两句,目送杜书彦的身影消失在草堂后,冷冷一笑,将目光投向了隔壁人声鼎沸的院落。

不管是心存疑虑,还是心生向往,那日之后,杜书彦都没有去拜会萧燕然。进京论黑龙现身事的道界,赴京赶考的举人,停滞了一个冬天终于开始运转的政权核心,轰然爆发出无数的信息需要处理,直到春闱,他几乎没有离开过杜府那间小小的书房。

答完最后一句策论,将考卷交给考官,踏出宫城,见御街上梨花纷飞,杜书彦忽长出了一口气,命云墨将马车赶回,自己顺着长街,悠闲的往潘家楼走去。

不料刚走了几步,两个街道司的小吏大呼小叫的围着一匹俊美的大黑马,似乎是想把它拉走,又不敢靠近。

杜书彦正心道,这马好生眼熟,忽见茶楼上下来一人,一边牵马,一边连连告歉。那两个小吏见这马神骏不凡,想来主人定非凡人,也不敢多言,只想着赶紧打发走了才是。杜书彦眼前一亮,忙赶上两步,笑道:“萧兄别来无恙?”

萧燕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,埋头走出好几步,方惊道:“杜公子为何在此?”

杜书彦被这莫名一问,只得客客气气道:“梨花满地,不觉意动,便弃车马而往。不知萧兄欲往何处?”

萧燕然苦笑道:“闲人一个,不过随便走走罢了。”

杜书彦道:“前日欲拜会萧兄,却听闻萧兄已搬离了三全观。”

萧燕然叹道:“不知京中为何忽聚集各家道门,道观里都住满了,我等俗家只得搬出来。”

杜书彦自然知道是黑龙一案,却只含糊应了,道:“醉仙楼的春桃酒不错,若萧兄无事,不如楼上一叙。”

萧燕然眼角瞥到远远在树影下歇脚的卖花郎,心头掠过一丝阴影,眨了眨眼,笑道:“那便劳杜公子带路。”

杜书彦几乎同时感觉到了那道异样的眼神,不动声色的与萧燕然低声闲聊着,沿着大路往醉仙楼走去。后面那人果然假装整理了一下筐中所剩无几的花枝,便远远跟了上来,见两人上了酒楼,竟大大方方在楼下石阶前坐着,不时还吆喝两句。

杜萧二人心头都打着算盘,默契的选了个靠窗的单间,默契的铺了四碟蜜饯,默契的闲聊着窗外的风景,直到小二殷勤送上酒来,杜书彦才道:“萧公子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,不知在何处高就?”

萧燕然笑道:“不瞒公子,我只身上京,不过一二同袍旧友,虽也各处托人打点,想谋个护院的差事,奈何京城治安甚好,时局又如此,京城大户都不愿轻易招请外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