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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天色尚早,只有几个清秀小倌在彩楼上唱着小曲儿。潘家楼的主人潘石亿亲自站在大门口,接待持帖而来的贵客,若没有这张尺余彩笺,便是天王老子,也别想挤进潘家楼去,当然,想要蒙混过关的,更是逃不过潘石亿圆脸上那双眯成了缝的眼睛。客楼上熙熙攘攘,堂倌们如蜂群般忙碌着,传菜端茶有条不紊,而几个位置最好的雅间,此时仍静静的掩着窗,从来有身份的客人总是晚到。

一辆精致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到潘家楼门口,杜书彦隔着青纱帘,忽然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,他一身华贵的嵌银丝天青羽纹长袍,外罩银灰薄丝氅,勒着一条石青色绣海东青捕天鹅纹样的腰带,左手挽起的窄袖下露出一截划痕斑驳的旧牛皮护腕,长发一丝不乱的绾在亮银蛇纹冠里,斜斜簪一枝杏花,长身玉立,姿容俊朗,引得过往马车里的女眷们都忍不住挑帘偷瞧。

一个锦缎衣帽的富家书童从潘家楼里探出头来,拿着帖子跟潘老板说了几句什么,才忙忙赶到他面前,躬身道:“萧公子,久候了,将军请您楼上说话。”萧燕然笑着点点头,跟着书童消失在装饰华丽的大门里。

此时已华灯初上,热闹的烟火,冲破了天幕。

“哲克衡手下确实有几名悍将,”大马金刀端坐榻上的丘将军一手拿着信,半垂着略有些松弛的眼皮,保持着上位者的冷漠,“哲家戎马多年,也是该歇歇了。”

萧燕然垂手站在下头,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,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,“本朝威服四夷,承平日久,不管是将军还是兵士都该过些太平日子。”

丘平虎放下信,抬抬头颇敷衍的说道:“哲六人虽不在了,他的部将我还是会尽力照拂的,张杨,你写封信,给他在北山营安排个位置吧。”说完端起茶杯,示意属下送客。

萧燕然却不理会那张杨引路的手势,叹道:“北山营,如今天下太平了,北山之狼,却在何处呢。”

张杨闻言,急得直挤眼,示意他不要多话。

丘平虎却当没听见,缓慢的吹着热茶。张杨松了口气,忙拉着萧燕然便要出门。

“末将生不逢时,未能得见北山虎狼的英姿,常怀景仰之心,今日得见将军,自不能空手而来,略备薄礼,一个时辰后奉于院中彩台,望将军笑纳。”

丘平虎皱了皱眉,待张杨送了客回来关好房门,忽从鼻腔中哼笑道:“和哲六一副德行。”

张杨是个性格谨慎的校尉,跟在丘将军身边也有多年,此时犹豫道:“今日多有贵人,这毛头小子弄出什么事只怕是不妥当,将军是否要早些回府?”

丘平虎巨大的身躯缓缓站起,松了松肩背,走到窗前看看院中正在表演杂耍的彩台:“哲六这小子要是送礼啊,”不待张杨搭话,他兀自笑了笑,道:“最好别收。”

却两步转回榻上,稳稳坐下来,自顾自喝起酒来。

杜书彦因是白松山苍涛院的寄名弟子,少不得备了礼,在白松山几位长老面前应酬了几句。又到正神司诸师座,玄宫各上师处闲聊,不想正遇着正神司不苟言笑的思端道长,饥肠辘辘、正襟危坐的下了两局棋,真是苦不堪言。好容易思端被人叫走探讨光明功法,杜书彦这才有机会溜回楼上,一边埋头疾走,一边盘算着不知云墨备下了什么好酒好菜,却一鼻子撞到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背上。

“萧……燕然,”杜书彦捂着鼻子,一道寒光利落的落到他肩头。

“杜兄?”萧燕然已脱去丝氅,周身利落打扮,一手还拿着大约是蒙面用的黑巾。

“萧兄竟然也知道这避人的夹道,看来没少逛潘家园子啊,”杜书彦尴尬的笑道。萧燕然警觉的打量着他,面不改色的将匕首收回袖筒中,道中偶遇般行了个礼。杜书彦忙道:“杜某急着去吃晚饭,不便久留,萧兄还请自便。”

萧燕然冷笑着点了点头,竟然真自便的系上蒙面巾,跃身上梁,隐没在叠梁的暗色中。

杜书彦寻到夹道上的暗门进了房间,定下心来将之前收到的密信默了一遍,隔着院子,对面楼上一个高壮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丘平虎。

一个屡有战功的老将,身份贵重却渐渐远离权力中心,圈养在北山营养老的一只威风不再的猛虎。庆王不曾和他有过什么逾越的接触,却忽然下令灵楼注意他的动向,伺机拉拢,不免让杜书彦心生疑虑。

瑞珠熟练的将一只酥皮卤鸭去骨拆块,洗了手来,用筷子夹了一小片在杜书彦碟中,又斟了一盅酒,笑道:“今日不是拜会过几位仙师便无事了吗?怎么又发愁起来了?”

云墨面前一碗粳米粥早都凉了,见杜书彦进来坐下,忙捧起碗喝着,手中筷子不住的夹走卤鸭和胭脂鹅脯。

杜书彦笑道:“长身体的时候,容易饿。”一边示意瑞珠也坐下吃饭。

关起门在杜公子面前,他们便不是下人,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。瑞珠一边挑着松仁拌马兰头,一边嗔道:“潘家楼这生意作得太精细了,一点新鲜马兰头,下面垫这么多腌的。”

杜书彦看着精心堆砌的从深碧到浅绿再到牙白的一叠小菜,忽停箸起身道:“你们先吃着,我出去转转。”

出了房门,杜书彦从指尖里凝出一丝气线,那只有他可见的线头若隐若现的浮在空中,带着他沿着走廊向东侧三楼拐去。

本占着三楼的诸家弟子,现在已用过晚饭,大多三三两两的聚在结满彩灯的园林里清谈听琴,又或据大厅一角品评道符,楼上人影寥寥。杜书彦一踏上东楼,那气线便打转起来,似乎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墙。

“封界,”杜书彦望着空无一人,桌椅散乱的房间一皱眉,将腰间香囊里一块玉牌取出,故意挂在极显眼的位置,吸了口气,往前一踏。

咣当一声,一个茶杯擦着他的鬓角砸到门上,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景象,一个蒙面人和一个道士正打做一团。

那个蒙面人他是认识的,毕竟是当着他的面蒙上的布,但那道人,着实让他脸上惊愕的表情真实了几分。

玄宫九殿的碧虚道长。

那两人也是一脸的意外。萧燕然瞥到杜书彦腰上的玉牌,一对英挺的眉毛不耐烦的挑了挑,似乎在说,怎么又是你。

只在一瞥间,碧虚手中的拂尘已经直拂向萧燕然面门,萧燕然灵巧的一脚踢开,朝杜书彦沉声喝到:“哪里来的回哪里去!”匕首一翻直取碧虚咽喉。